赵阳:《大清官》之魂断夕阳亭(节选)
赵阳 文學陝軍 3月13日
编者按:
近日,在“陕西省第二届廉政文化精品创作表彰活动”中,由省作协推荐的赵阳长篇廉政小说《大清官》获文学作品类二等奖。
《大清官》是一部恢宏、厚重的廉政文学作品。小说以史诗的笔法,讲述“大汉第一清官”杨震二十年的为官经历。杨震出任地方官时,时值邓太后摄政初期,危机四伏、弊政丛生、吏治腐败、百废待兴。杨震胆识过人,杀贪腐县令,惩恶霸豪强,威名大震;入朝后,辅佐一代明后邓绥整顿吏治、严惩贪官,同时推新政、抚边塞、教化治国、从严治朝。从而使大汉走向了光武中兴后的大汉鼎盛时期大汉盛世。杨震即被朝野誉为“大汉第一清官”。
文學陝軍特别节选其中一章《魂断夕阳亭》,这一章是《大清官》全书中扣人心弦的一处,杨震之死令人震惊、扼腕、痛惜、悲愤,读来荡气回肠……
时候已到了农历的十月一,再过几天就要立冬了,天气突然间就开始变冷。
杨震出狱后,拖着瘦弱的身体,孤身一人,先是到恩师桓郁坟前祭奠,然后又来到邓太后的陵地,默默拜别太后。
陵地杂草丛生,一片萧条。
不远处的大树上,有几只老鸦在“呱哇!呱哇!”地叫着。
看到这一切,白发苍苍的杨震,心中无限悲凉,不觉潸然泪下。
他的耳边还响着宦官宣旨的声音:“朝臣杨震,本应依罪问斩,朕念及师生之情,押入牢中反省。但其在此期间,不思悔改,常利用夜间探监之机,与探监之人秘密会谈,图谋不轨,特将其贬为庶民,遣回弘农故里,即日起程。”
之前,在狱中,袁礼已告知了杨震,他写的那两份奏章皇上没能看到,现已带回奉还杨震。但是,杨震心还不死,他一定要把樊闰私造宫苑、密谋篡逆的事密奏安帝。一出狱,他快速写好,让袁礼无论如何秘派飞马信使以“八百里加急”赶上南巡途中的安帝銮驾,将密奏亲自交付安帝手中。完后,杨震如释重负。
这时,杨震跪在墓前,抚摸着邓太后的墓碑,嘴里念念叨叨地说:“太后,臣要走了,已不能到太后的旧宫缅怀,到这把太后看看。臣惭愧呀,没能完成太后的托孤之托,没能照顾好皇上,没能亲手铲除祸国殃民的奸佞嬖女,唉,百年之后也羞于见太后啊!”
跪了许久,杨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颤颤巍巍地起身,拖着步子,走在铺满落叶的陵地上。树叶在他的脚下沙沙作响,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初冬一早的天气,寒风嗖嗖。
已是古稀老人的杨震,不再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他平时在家里穿的那身朴素长袍,满头白发,头顶绾髻扎着布条,显得凌乱。他带着家人,带着简单的行装和几大捆子书简和书籍,离开京城洛阳,心情沉重地回关西老家。冯宝与春兰牵着牛车拉着书籍、行装走在前边。杨让、杨奉兄弟俩一人扶着父亲,一人扶着母亲跟在后边。孙儿杨赐跟在柳氏身边。
他们走到洛阳城西的夕阳亭下歇息。杨让看着冯宝牵着那辆牛车上,父亲那几十卷书简、书籍,特别是父亲一生最喜欢读的屈原的《楚辞》、孔子的《论语》、司马迁的《史记》以及那《今文尚书》,一片茫然。
杨震的行动迟缓多了,他弓着腰依恋地回头瞅着洛阳城的方向,看着那巍峨连绵起伏的汉家宫阙已没有往昔的神采,感慨无限。只见那满头的白发一丝丝一屡屡在风中瑟瑟抖动着,像是他的心,隐隐地揪着,疼着。
当年,杨震是带着读书人的责任,带着儒家学派的仁爱之心和儒学家的理想,出仕为官,先后去荆州、东莱赈灾济贫,去挽救深陷灾难之中的天下百姓;进入朝廷后,他仍然带着读书人的责任,带着儒家学派的仁爱之心和儒学家的理想,辅佐邓太后;太后去世后,他依然带着读书人的那份责任,带着儒家学派的仁爱之心和儒学家的理想,辅佐安帝,从而用自己的理想和人格来挽救大汉的危局。
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从“追赃赈灾”到“双改双植”,从“科考取仕”到“从严治朝”,知民间疾苦,系国计民生,平抚西羌,打通西域,发展商贸,治国安邦,杨震为这片土地,为这个朝廷,为这个大汉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眼看着大汉国库充盈,国力强盛,谁料想年轻的邓太后驾鹤西去,大将军蒙冤受屈,皇帝昏庸无度,奸佞嬖女当道,朝风急转直下,弊政丛生,吏治腐败,横征暴敛,贪风炽盛,边关震扰,国库亏空……
亲历了大汉朝廷由盛到衰,杨震痛心不已,愧疚不已,悲愤不已。难怪在朝野的官员和天下的读书人中,人们纷纷都说,在江河日下,贪腐成风的汉安帝时期,像杨震这样严格践行儒家道德标准,出淤泥而不染的官员真是稀有。
那片若隐若现的汉宫皇城,杨震此刻望去,一片暗红。
杨震望着京城,心情复杂,满腹惆怅。
杨震的妻子柳氏也是满头白发,他拿了一件夹袍披在杨震的身上,她以为老爷还在等着谁:“老爷,我让冯宝去告诉杨伦、虞放几人,替你向他们道别,可是冯宝没找见人。想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来给老爷送行的。袁郎家出了事,袁郎,儿媳仪儿怕是来不了了,不过周广也该来送行了,不知怎么没来。”
杨震没有吭声,他掀掉妻子披在他身上的夹袍,让妻子收拾起来。他其实是在等皇上的消息,可是一直都没有。这时,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意思就是:算了吧!国家缺少忠良没人理解我,又何必深深地怀恋故都。
柳氏埋怨着说:“老爷,这真应了‘宦海沉浮,仕途险恶’,那句话。”
杨震哭笑了一下,想:唉,自己终究还是没有逃脱仕途险恶这个命运。
杨震还在想着心事,他想,想不到一晃二十年了。想到此,他的心情极度沮丧,极度灰暗,他开始反思,他离开潼乡出仕做官20年,所走过的一切路。想着想着,他的心情竟然不再那么沉重。他从荆州到东莱,再从朝廷到西凉边关,他没有想到他的所作所为,特别是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朝廷,他推出的多项新政,他施行的一系列举措,受到那么多乡民百姓和朝廷官员的广泛欢迎,并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声望,想到这些,他沮丧灰暗的心情得到安慰。
此刻看着夕阳亭,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两件事:一是五十五年前,也就是十五岁那年,自己跟着恩师桓郁初次来洛阳求学的情景。从潼乡家里走的时候,母亲对他叮嘱的话语,如今记忆犹新。母亲说:“儿啊!你若辜负了你父亲的清名,辜负了你恩师的恩情,娘永远不认你。”
现在,他想到逝去母亲的那一句话,百感交集,嘴里喃喃地说:“娘,几十年来,儿没有辜负父亲之清名,也没有辜负恩师之恩情。”
另一件是,二十年前受旨出仕,虞放和陈翼百名学子把他送到夕阳亭时说盼他回学馆时的话,而今学馆虽在,但学馆人数急剧减少,而且牛心峪和豫灵街上的两个学馆,在安帝不重视太学,百姓疾苦情况下,学生退学,学馆早已停办。剩下潼关的泉湖学馆,杨震的几个儿子相继出仕为官后,就由一直不愿为官的陈冀和一直没有出仕的老二杨里以及弟弟杨季坚持着。
夕阳亭依旧,而人事皆非。想到此,他不由潸然泪下。
杨震已显得苍老,头发和胡须全白了,许是站的久了,他弯腰费力地坐在亭下的石台上,让妻子坐在他旁边的石台上。他瞅着老四、老五两个儿子,指指那几十捆书简、书籍,语重心长地说:“爹和你娘养育你们兄弟五个,只有一个期盼,就是你们一个个通过勤劳种庄稼生活,通过努力读书,都有出息,你们没有辜负爹和你娘的心。为父一生清贫,没能给我儿留下万贯家财,觉得有你们兄弟五人的出息,就够了。为父一生是个清贫吏,也一直要求你们做清贫吏子孙,因此,也没有给你们留下什么房屋田产,唯一留下的是‘耕读立身,清白传家’八个字的家风和那几捆书,为你们享不尽的一笔财富。还有,为父耗尽一生心血写就的那二十卷《大汉国政要略》草稿,已经写完,就剩下整理。为父老了,心力不支,还望我儿能将它加以整理校对,待时机成熟,交与朝廷,也算是老父没有白拿朝廷这些年的俸禄。”
两个儿子看着苍老的父亲,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他们双双跪下,杨奉道:“父亲的话孩儿都记在心里了,孩儿定以父亲为楷模,‘耕读立身,清白传家’,心怀一颗仁爱之心,心系天下百姓。”
杨震满意地看着两个儿子,接着又对妻子和儿子说,他决计从此继续重操旧业,开馆授徒,以实现自己未了的政治报负。就这样,满怀壮志实现报负却屡屡受挫的杨震,雄心不泯,准备蜡炬成灰泪始干。
杨震几人在夕阳亭下歇息,长风吹拂着老人的满头白发。正在这时,忽然,远处马蹄声声,几辆马车疾驰而来。原来是樊闰、樊彪父子乘着他们那驾四乘马车追来。在不远处,樊彪和后边马车里的随员都下了车,樊闰被儿子扶下车,樊彪和一个年轻宦官走过来。
杨让、杨奉和冯宝站起身迎过去。杨让问:“你们还有何事?”
樊彪说:“让你父亲一看便知。”他说着,让宦官把一黄轴圣旨递给杨震,“本官就不宣了,杨夫子自己看吧!”那年轻宦官把那个黄轴策书送至杨震手上。
皇上策书不是当场宣读的,而是交给本人看的。杨震跪拜于地,接过系着紫色皇绫、加盖玉玺封印的卷轴策书,不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展开细看,只见策书中写道:
“爱卿入朝以后,母后下旨,让朕拜爱卿为帝师太傅,母后临终前遗嘱,定太傅为托孤之臣。多年来,朕一直奉尊太傅为师,企太傅辅佐朕治理大汉,不想太傅作为当朝一代鸿儒,一代首辅重臣,一向自律甚严,威望很高的帝师,不思如何辅佐朕治理大汉,却思谋趁朕东行泰山祭天之机,谋逆篡位。朕思虑无数,对太傅之举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太傅有愧于母后,有愧于朕,现特命太尉樊闰、卫尉樊彪赠送皇室专用美酒一樽,牛肉一盘,请太傅审慎自处,钦此!”
杨震看着看着,嘴唇胡子不停地开始颤抖,直到读罢,肝胆俱裂,双泪长流。
原来,自西汉文帝以来,大汉政坛上有个约定俗成“规则”:为不辱将相之尊严,如果三公九卿被认定犯有重罪,可以不接受刑罚而选择自杀,皇上决定处死三公也不明说,只是将种种罪过写成策书,连同美酒十斛、肉牛一只送至府中,公卿本人一看即会明白。即:“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意。然后引鸩自尽。
杨震谢旨后,沉默了好一阵。接着,情绪又有些激动。
他愤慨的是,自己因“谋逆”一案被罢官,本身就是一桩遭人陷害、诬为“忤逆”的千古奇冤,可是,皇上至今还是非不辨、黑白不分,认定自己有罪。他悲愤之极,无法控制自己。
杨震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原来是皇上赐他自裁的“策书”,他悲愤至极。
一贯忠君爱民的杨震突然明白,这是奇耻大辱,自己宁可不做这个官,也不能让任何人辱没自己的清白,哪怕是皇上,他决定以死明志。
柳氏和两个儿子看到杨震的脸色,得知“策书”内容,心都碎了。
樊闰父子来时,还带着廷尉谢恽和尚书台官员,他们一起追到杨震跟前,说是送达“策书”,实际上是逼杨震按“规则”自行了断。在樊闰父子的催促下,杨震决定去死,但他要选择自己死的方式给樊闰父子看看。
尚书台来的是个年轻宦官,他和小宦官永信一样,一向敬重杨震的忠直刚烈。他带着符节和一干随员,在樊闰父子的监督下,来向杨震送达“策书”,但他不忍目睹杨震服毒自裁的情景,只把“策书”递给杨震,就躲到远处去。
这时,樊闰的心腹谢恽让手下的一个法员,当着杨震一家人的面,把毒药放进酒中,恭恭敬敬端到杨震面前,其他随员齐刷刷跪地而拜,有的失声痛哭。
杨震凛然地把毒酒樽推开说:“我杨震作为一介儒生立身于世,一生活的清清白白,但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我一生忠君爱民,无愧天地,更无罪过,为什么要这样死去?请你们回禀皇上,如果我杨震有罪,就由廷尉府依律公开审判。”
谢恽得意地说:“杨大人,你作为太尉应该知道,大汉立国以来,将相无论是否有罪,一概不对簿公堂,这是规定。就请杨大人饮酒自决吧,不然,本官回去也不好给皇上交差复命。”
樊闰说:“杨四知,你已不是朝廷官员,更不是太尉太傅,本官只好这样称呼你,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你已是阶下囚,是死囚犯,别一口一个皇上的。”
杨震鄙视地瞅了樊闰一眼。
樊彪急了,骂道:“杨夫子,你这个老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
杨震怒目喷火。杨震的几个儿孙更是不行了,孙儿杨赐就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块不大的石头砸过去,砸向樊彪的头上。樊彪一躲,没有砸着,他捂着头。
杨震气得一挥手把酒樽打翻到地上说:“我杨震身为太尉,位列三公之首,作为首辅大臣,托孤重臣,我上不愧皇上,下不愧百姓。如果有罪,应当经过公开审判,然后押赴刑场斩首示众,以警世人。我不是不明法度的妇孺,为什么在不明白的情况下,要服毒而死?”
杨震的话说得在场的人无言以对。
杨震一看樊闰这架势,心里就明白了,看来,樊闰今天是不会放过他的。就说:“我杨震枉为太尉,枉为百官之首。对奸佞嬖女不能除,这样说来,我真是有负太后重托,死有余辜。尔等作为奸佞之辈,祸乱朝政,危害大汉和百姓,我不能亲手将你们铲除,严加惩处,实是大罪,我会以我的方式,以死谢罪。”
杨震的话慷慨悲切。
樊闰却装作若如其事地围着杨震转了一圈,讥笑地说:“杨四知,杨夫子,你这个青天大老爷,今天怎么不见有人送行?可是,杨四知你虽然犯有谋逆之罪,是死囚犯,但皇上感念你在朝多年,日夜操劳,特赐御酒一樽着本太尉为杨四知送行。杨四知,还是请吧!”说着,对身旁的那个廷尉府的法员使了个眼色,那法员便把手上端着的一壶酒,又倒了一樽,再次端着递予杨震。
杨震悲愤交加,没想到樊闰心狠歹毒到令人发指,竟然当着家眷孩子的面让自己饮鸩。杨震只恨手中没有寸铁,否则,他定要与这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同归于尽,那样,死也值了。
柳氏忽然想到什么,她让儿子杨让赶快从包袱里取出丹书铁券,她放在樊闰面前:“我家老爷一生清正廉洁,有丹书铁券在手,你们休想逼迫。”
樊闰嘿嘿阴笑了两声:“持丹书铁券的托孤大臣可以免死,那都是旧皇历了。再说杨震犯有谋逆之罪,即使有丹书铁券也是一块废铁。依大汉律法,本应株连九族,若不是皇上重情开恩,怕是连你们也一同株连了。杨夫子,快饮了吧!”
柳氏一听樊闰的话,气的眼冒金星,她一步上去就想抢那樽毒酒代夫饮下:“你们这伙人不赶尽杀绝是绝不罢休的,这樽酒我代夫饮了。”
杨震就挡,没想到冯宝更是眼尖手快,抢先一步从那法员手里夺过酒樽要替杨震饮下。樊彪忽地扑过去夺过酒樽,递给杨震,得意忘形。杨震的两个儿子及冯宝紧握拳头,挡在杨震面前,怒目而视面前的樊彪。
樊彪吃了一惊,后退几步,没想到杨震的家奴也如此仗义,关键时刻甘愿替主子去死。
兄弟俩舞动拳头要跟樊闰父子拼命,几个禁卫立即手持兵器挡在前面。
杨让指着樊闰的鼻子:“怪我父亲心慈手软,没有早日杀了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奸佞。”
杨奉说:“你们陷害忠良,罪恶滔天,皇天不佑,你们定会遭灭九族。”
杨震的孙子杨赐说:“你们这些奸佞坏蛋,我长大要替我爷爷杀了你们。”
樊闰听任杨家儿孙谩骂也不生气,依旧对着杨震说:“杨震,从荆州开始,你就与我作对,二十年了,你处处跟我过不去,一次次在皇上面前参奏弹劾我,你做梦都想弹劾我,扳倒我,除掉我。可是,你做梦也没有想到,最终你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下,哈哈哈!杨夫子,服输吧!”说着,用眼睛死死盯着杨震,“你杨四知不是杨青天嘛,你整天咒骂我们樊家兄弟、父子扰乱朝纲,大奸大恶。可是,皇上还是依仗我们樊家坐天下。而你,大忠大善的青天大老爷,皇上却不信任你,你不觉得悲哀?”
杨震朝着樊闰那张丑陋的嘴脸,“呸”地一口唾在他的脸上:“卑鄙无耻的小人,人在做,天在看。苍天长着眼睛呢,你作恶多端,必有恶报,你这种奸佞小人,终究会遭万民唾弃,遗臭万年!”
樊闰气得鼻孔朝天,大喊着:“杨震,你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彪儿,去,送上皇上的御酒。”
樊彪举着酒樽再次递给杨震,得意忘形地说:“杨老夫子,你能活到今天也算命大,来,把这樽酒饮了,樽酒泯恩仇,你和我父亲这一生的恩怨也算了了。”
杨奉举起拳头说:“你们父子,不要狗仗人势!”
杨震也用眼睛死死盯了樊闰许久,盯得樊闰把头都扭到一边,然后杨震毅然地接过酒樽说:“无耻小人,用不着你们逼,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节操。我自打踏入荆州的那天起,就注定要跟你们这些奸佞小人斗到底。欣慰的是,我们堂堂地生活在光明之下,而你们这些鼠辈,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见人。我在阴曹地府看着你们父子人头落地,记住,老天是有眼的,不会让你们逍遥法外的。”
“你,你,你......”樊闰指着杨震气的说不出话。
杨让、杨奉兄弟扑过去夺父亲手中的酒樽,被杨震推到一边。
一生刚正不阿的杨震,决定以死明志,他转过头,慷慨悲愤地说:“夫人,儿孙们,死节,本是士大夫的寻常份内之事。几百年前,楚国三闾大夫屈原面对死亡尚且坦然,我又有何惧怕?你们都不必悲伤,我蒙太后、皇上之恩,位居堂堂大汉的三公之首,遗憾的是,我痛恨奸佞误国而没能来得及诛,厌恶嬖女乱朝而没能来得及讨,我还有何颜面见于世人?我的死,若能使皇上迅速醒悟,看清这伙奸佞嬖女的嘴脸,我也死得其所了,也算为我大汉江山社稷尽心尽力了。”
樊彪说:“杨夫子,你一个乡野教书匠,腐儒之流,死到临头,嘴还这么硬。”
小杨赐喊着“爷爷!”去抢夺杨震手上的酒樽!杨震推开他高举着酒樽。
这时,杨震已悲愤之极,说:“我杨震受太后之托,辅佐皇上,继承太后遗志,立志在几十年内,振兴大汉,使大汉国强民富,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天下唯一。没想到,如今奸佞嬖女横行,抱负难以施展,与其受辱受刃,不如自赴黄泉。若能警醒皇上,不枉杨震之命。”
说毕,转身对妻子和儿孙们交代后事:“夫人,儿孙们,我死之后,以杂木做棺,用麻布做盖,不要送我回归祖茔,更不要设堂祭祀。我儿若都有出息,能继承为父的意志,报效大汉朝廷,就是对为父最好的安葬。”
小杨赐和杨奉、杨让都还在抢夺杨震手中的酒樽。
杨震说罢,更加悲愤至极,翘着胡须,端着酒樽仰头高吟:“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夫人哪,儿孙啊!我去也!”
这是杨震所喜欢的屈原《离骚》中的诗句,表明了杨震内心委屈强自压抑着心志,压抑着激愤,忍受罪名而遭小人羞辱,忍受冤屈和耻辱苦苦煎熬,保持清白之身,保持清白之道,像前代圣贤屈原一样,为正义而死。
说毕,杨震并没有饮鸩,而是直身而起,怀着满腔的冤和无限恨,愤然将酒樽摔砸向樊闰头上,转过身,一头向夕阳亭的方柱上撞去,只听噗的一声,倒在柱前的地上不动了,“哗!”头部的鲜血喷流如注,鲜红的血洒在夕阳亭下。
全家大惊,待柳氏和两个儿子反应过来,扑向杨震时,可一切都晚了,杨让杨奉抱起父亲,杨震浑身软塌塌没有一丝气息,已经咽气了。
其实,杨震并不知道,这个“策书”是樊闰父子伪造的。原来,樊氏兄弟编造了许多莫须有罪名,向安帝弹劾杨震,要置杨震于死地,由于安帝对杨震的了解,皆没有采纳他们的弹劾奏章,兄弟俩就想出伪造“策书”这一招。
就这样,一代鸿儒,一代大清官就此魂断夕阳亭。
顿时,夕阳亭下,一片鲜血红如残阳。
(文章节选自《大清官》第三十一章部分)
作家简介
赵阳,男,陕西潼关人,大学本科毕业,陕西省作协会员。“80”后作家。大学期间开始发表作品,已发表出版小说、散文等作品一百五十多万字。主要作品有“革命战争小说系列三部”,即:短篇小说《血染竹林》、中篇小说《潼关!潼关!》、长篇小说《智取华山》,以及青少年励志长篇小说《农村孩子》等。其中《农村孩子》获“杜鹏程文学奖”,红色革命历史长篇小说《智取华山》被列入陕西省重大文化精品项目“西风烈”入选作品,获“全国梁斌文学奖”,后又被太白文艺出版社作为“百部重点作品”再版向全国大中小学图书馆配发;为“陕西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入选作家,被编入《中国小说家大辞典》。